卡内达:王钰栋已经展示了很好的能力,他是浙江队的未来
2025-02-22 01:16:21
“直到(完成清欠)公示截止那天下午,球队才知道还有没解决的投诉。”一位接近广州队的人士向《在场外》透露。广州队工作人员花费 2 小时联系上相应球员,对方表示自己几天前就向中国足协投诉,一直没得到反馈,也没人找自己协商。
在这之前,广州队和已知的投诉球员争取调解,达成分期偿还薪资的协议。
2025 年 1 月 6 日,中国足协发布 2025 赛季准入名单,广州队没有通过准入。当日晚间,广州队在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解散公告。17 天后,广州蒲公英足球俱乐部(原“广州安华足球俱乐部”)发文宣布和清远足校签订合作协议,吸收清远足校 2007 年龄段球员。
虽然全文未提及“恒大”二字,但清远足校即位于广东省清远市的恒大足球学校。恒大足校 2012 年成立,学校官网显示恒大集团为其累计投入近 30 亿元。
据《足球报》 2023 年的报道,恒大足校当时已经和恒大集团脱钩,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与之相反的是,截至解散,广州足球俱乐部仍然是恒大集团子公司。
恒大集团创始人许家印不是狂热的足球迷,投资足球更多出于商业考量。他用自己地产生意人的经验和逻辑,用恒大集团的方式投资、运作一个足球俱乐部,交换群众基础和上级支持。
2010 年,许家印花 1 亿元买下广州队,和当时的恒大女排、恒大物业,以及稍晚成立的恒大冰泉、恒大汽车一样,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成为恒大集团资产的一部分。
恒大对待广州队的方式,也是对待旗下所有资产的方式:自上而下大笔投入,带着恒大集团的管理规则快速攻入新领域,试图形成降维打击,最终为我恒大所用。在恒大集团手里,广州队获得过 2 次亚足联冠军联赛冠军、 8 次中超联赛冠军、2 次足协杯冠军以及 4 次中国足协超级杯冠军。
广州队解散时背负着恒大集团的巨额债务。截至 2021 年 3 月从新三板退市,广州队最后一次披露财务状况的《2020 年半年报》显示,广州队历年累计亏损超过 73 亿,日常营收来自恒大集团及旗下公司的资金支持。广州队此时对恒大集团、恒大地产、恒大旅游等关联方的应付款达到 70 亿。
恒大集团用亏损换扩张的思路最终在房地产行业碰壁,在足球上也没能持续应验。对于广州恒大队,钱曾经涌入、流动、发挥作用,却没真正带来造血功能。——后者本就在恒大集团计划之外。
离开球队很长一段时间后,吴柯(化名)仍然记得队里每年的新春茶话会:许家印和所有球员、教练一起吃饭,饭后派发红包,在场人人有份。红包里装着 1000 块,欧元或美金。
许家印为什么要买下一支球队并持续投入重金?恒大集团从地产发家,2010 年前后逐渐向其他领域扩展。在体育上,恒大集团比足球更早、甚至更有突破性的尝试是恒大女排——国内第一家职业女排俱乐部。广州恒大队的起步、运转、发展,很多动作都能在恒大女排的发展进程中找到对应。
曾经担任恒大女排俱乐部总经理的刘永灼,后来成为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第一任总经理。他是许家印在其母校武汉科技大学(原武汉钢铁学院)担任硕士生导师时的学生,调任前在恒大人力资源部门任职。
许家印年轻时热爱女排,“只要有中国女排的比赛,他(许家印)几乎每场必看。”对于足球,许家印没有类似的热情,投资足球的商业考量意味更加明显,这种布局又充满许家印个人色彩。譬如面向风险和未知押注,博一把高额回报。
恒大集团(当时还是恒大地产)第一个楼盘“金碧花园”建在低价拿下的广州废旧工业区上,理由是这片污染严重的土地不再能负担工业生产,政府会出手,规划其他作用。污染严重的土地无法造林还田,只能建楼房,未来能够创造更大的商业价值。
2010 年初恒大花 1 亿接手广州队时,广州队刚因假球案被处罚降级,同年,广州市即将举办亚运会。恒大集团要多元化经营,继续进入体育领域,很难绕开关注度居高不下、眼下刚经历一轮清洗的足球。
恒大集团在恒大足球上大手笔砸钱的举动,同样在其他产业中复现,本质上是用母公司和子公司间流通的金钱,换取子公司的资产厚度。对于广州恒大队,资产是高价引入的球员、教练。对于以恒大冰泉为代表的快消品,资产则是品牌影响力和流通渠道。
2013 年 9 月立项的恒大冰泉,除了花费 1.2 亿在广州恒大队第一次拿下亚冠冠军的现场正式亮相,此后的手段一样是砸钱换扩张:3 个月内花费合计 7.3 亿元收购水源,1 年后达到总产能 300 万吨;在全国 20 万个售楼处设立冰柜,业主凭合同免费领水。永远高歌猛进。
当球队和地皮、楼盘一样成为集团资产,自然也会有评估其收益的指标,衡量球队能够为集团带来什么。
“(恒大足球)2011 年支出 5.3 亿元,亏损8000 万元。但也是暂时的,因为有很多的球员是有很大升值潜力的。”2011 年前后,许家印曾这样表示。但此后十几年时间里,恒大依靠球员转会、租借等得到的收益远不及亏损数额。亏损并非“暂时”,而是一种常态。
能为恒大集团带来收益的部分并非球员身价,而是球队的品牌效应。品牌效应能否成立、是否声势壮大,又取决于球队成绩。2017 年,许家印在球队全体会议中对恒大足球过去六年的总结是,“打出成绩、树立品牌、做出贡献、奠定基础。”
球队成为集团资产的一部分,球队利益也必须为集团利益让步。恒大集团有宣传动作的需求,球队无条件响应。恒大集团有宣传动作的需求,球队无条件响应。除了恒大冰泉在亚冠决赛现场的亮相,还有不惜违约赞助商,也要在亚冠赛场把球衣胸前广告从“东风日产”换成“恒大人寿”。当集团力推新能源汽车,球员胸前大字又变成“恒驰”(恒大新能源汽车品牌)。
目标在哪,钱就在哪。引援之外,广州恒大队一大开支是比赛奖金,直接指向对成绩的追逐。广州恒大队在 2010 赛季中甲时期,赢球奖金达到百万。升上中超联赛,奖金制度变成“ 513 ”,赢一场奖 500 万,平局 100 万,输了就要倒扣 300 万。
集团为创造球队成绩投入,球队成绩加持集团品牌,集团继续投钱。看似畅通的逻辑里,集团的投入意愿和能力是不稳定的环节。当恒大集团自身陷入困局,便无暇顾及不直接创造收益的球队。
关于广州恒大队的滑落,吴柯脑海中有一个具象的信号,“某一年‘茶话会’吃饭,红包数额还是 1000,但钞票换成了人民币。”
“一切事情都是一连串发生的,新冠疫情来了,‘三条红线’也来了。” 2020 年 8 月,央行同住建部发布“三条红线”,重点关注房地产企业的负债。恒大踩中了每一条红线,其中剔除预收的资产负债率居上市房企第一位。
紧接着的 2021 赛季,广州恒大队冬窗 0 引援,恒大集团不再为此额外花大价钱。同年,广州恒大队和外援保利尼奥解约,球队成为“全华班”(含归化球员);2022 年,广州队宣布告别埃克森等多位归化球员。2022 赛季结束,广州队降级。
2023 年 8 月,恒大集团在美国申请破产保护。一个月后,许家印因涉嫌违法犯罪,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我们是在完全按照恒大集团企业的模式来管理恒大俱乐部。”入主广州队后,许家印多次对外阐述恒大集团如何运营一个足球俱乐部。
“恒大是最官僚化的企业,却打着‘去官僚’的口号。”离开恒大集团数年后,前员工徐一(化名)说。
恒大集团过去从不回避宣传自己严格的管理规则,其中包括许家印亲自订下的 6000 多条规则。这种严苛、细致的管理风格更早可以追溯到他在国企舞阳钢铁厂任职时期制定的“ 150 度考核法”,通过值班人员身体打开幅度是否超过 150 度,判断员工是否上班睡觉。
“(恒大集团的)规章制度厚得像字典。”另一位恒大集团前员工回忆。这套规则适用于恒大集团旗下各子公司,隐含对集团员工的集中约束,以及优先集团利益的强力意志。
在恒大足校工作时期,徐一和部门同事开会时轮流朗读恒大集团规章。他和同事们曾被要求购买恒大金服推出的理财产品,到恒大集团曾经控股的盛京银行存钱,理由都是回报率更高。
恒大集团的卖房主业,变成落到普通员工头上的强制性任务。“当时有个部门被要求成交一套房子,”徐一说,“部门领导到处看恒大楼盘,找哪处能打折。”员工们最后凑钱在清远的恒大银湖城买下一套首付 15-20 万的房子。“为完成任务,也等房子升值。”
具体到广州队,据《西北望看台》,除了公开披露、曾被球员们在社交媒体转发的球员“三九”规定(其中包括“不准与教练组相互吃请、送礼”“不准与俱乐部管理人员有任何私自联系”“联赛期间抽烟、喝酒者,开除”等),俱乐部另有《广州恒大淘宝足球队管理规定》,46 页、10 章节、58 项条款,包含 238 项细则。报道称,俱乐部内部会不定期组织会议详细讲解这份规则。
现在回看广州队微信公众号历史文章,仍然能看到多张被公示的红头罚单,分别开给球员、俱乐部工作人员和俱乐部总经理。数额最高的一笔是 300 万元人民币,开给费南多,理由是集训期间拒不执行俱乐部和主教练安排。
同样由地产集团投资球队,原浙江绿城队过去试图引用地产企业管理经验时,曾经尝试过“队委会”制度,由队内球员组成队委会,代替当时的主教练吴金贵指挥比赛。制度施行带来荒诞局面:主教练和团队没法进更衣室指挥,只能在赛中负责鼓掌。赛季结束,吴金贵离开了球队。
出身恒大品牌部的李小刚,后来成为深圳佳兆业集团新买下的深圳市足球俱乐部总经理。在深圳队,他同样用过恒大的办法,在俱乐部宣讲制度,最终因为听到球员间互问“你睡着了吗”而放弃。他转向摸索一些自己的方法,譬如“怒砸更衣室”来震慑球员,“用另一种语言和他们沟通。”
但球队相较恒大集团内其他子公司的差异在于,恒大集团无法直接依靠管理提高生产效率,进而获得盈利。管理球队的目的不在于创造营收,而在于掌控资产。
收购广州队之初,许家印把广州恒大俱乐部的管理分成训练和后勤两条线,分别由主教练和俱乐部董事长负责,也就是恒大的“董事长领导下的主教练负责制”,主教练在球队训练上拥有最高权力。许家印曾经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这条制度在球队管理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2020 年末,“主教练负责制”被打破。广州队亚冠出局当天,俱乐部发公告更改“主教练负责制”为“总经理负责制”,同一晚,球员郑智升任总经理。
按资产的标准,恒大集团把俱乐部分成两个部分,集团重视的、直接和球队成绩挂钩的资产,以及资产之外的其他人。前者包括一线队的球员、教练,后者是离赛场草坪更远的工作人员。
徐一后来从恒大足校到了广州队工作,发现生活反而变得轻松。他仍然在清远市工作,不直接和一线队打交道,距离位于广州番禺的球队基地百公里开外。远离了朗读规章的部门会议,也不必承受来自球队成绩的压力。
吴柯在球队的工作时间更长,对界线的感受更强烈。他的工作合同一年一年签,只是简易的两页纸,一份协议。过去球队每年对外发布全家福,上面只有球员、教练,工作人员被 P 掉,“刘永灼一直这么要求。”
“自尊心强,可能就是大事,但在经济利益面前,这些都不太重要。”他说。
“它(广州队)没有债务,那肯定我们就没机会。”前广州队球员阿卜杜说。他出身恒大足校,2023 年从昆山队回归广州队,回归时队内球员绝大部分和他一样来自恒大足校。2024 赛季,广州队全队平均年龄 23.8 岁,赛季结束,广州队排名中甲第三,距离冲超只差一位次。
2015 年,恒大集团签下《足球学校注册球员资产收益权转让协议》,把恒大足校注册球员资产收益权无偿转让给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签订协议时,广州恒大队还不愁没有球员用,高拉特、保利尼奥等球员正在赛场活跃。
再过两年,许家印在 2017 年球队全体会议上提出新要求,“打好成绩,建好梯队,2020 年实现全华班。”恒大集团这时在恒大足校的投入超过 20 亿,花在基础建设和球员培养上。
即便彼此间关系紧密,球队和足校是两项迥异的资产。球队赚取声名,投进去的钱变成奖杯、欢呼和球迷打出的条幅;足校更像一种储蓄,用钱和机遇堆出新一代球员。
相比球队,足校的节流来得更早:2018 年,王亚军上任足校校长,推行精英化策略,清退非精英队学生;2019 年,即恒大回归 A 股失败前一年,恒大足校开始大规模裁员。
据《足球报》2023 年对时任恒大足校校长刘倩的采访,足校当时已经和恒大集团完全脱钩,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也意味着恒大足校此后不会受到恒大集团波及。
和从集团剥离的恒大足校不同,2022 年广州医药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称“广药集团”)曾有意收购广州队,董事长李楚源释放有意和广州足球事业再次结缘的信号。这桩谈判最终失败,交易未完成,广州足球俱乐部仍然是恒大集团子公司。
据《财新》报道,有业内人士透露,这桩交易未能达成的原因是恒大提出广药集团需清欠股东借款,广药集团最终望而却步。
两项资产自此拥有两种不同走向。
2022 年开始,恒大足校更密集地承接各种赛事、集训,靠已有的场地面积创收,也开始招收体育单招复读考生。
广州队在 2021 年 10 月第一次出现欠薪。国庆假期后上班第一天,俱乐部员工发现工资没有到账。“当时想着,是时候要面对这个问题了。”吴柯说。
真正大面积的离职潮出现在 2022 年,球队办公室里,“今天和这个走了,明天那个走了。”这年 2 月,王亚军上任广州足球俱乐部董事长,直到同年 10 月因操纵省运会比赛被恒大集团开除。
“(通不过准入的)绝望应该只上演一次,而不是每年一次。一次发生了,再不行,就不要再上演。”一位接近俱乐部的人士这样点评广州队连续两年的自救。
广州队在 2024 赛季已经面临过危机,在准入前的筹款方式包括租借冠军奖杯、提前出售年票等,同样和未完成薪资清偿的球员等达成协议,最终通过准入。
“我们当时也没想到(能通过)。”一位前广州队工作人员告诉《在场外》。 2024 年末,他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薪水,但公积金正常缴纳,身边同事的情况基本一致。“确认没有通过准入后,球队就把预售的 80 多万年票钱退还给球迷。球迷的钱是不能欠的。”
2025 年春节后,多位恒大足校 2007 年龄段的学生春节后到新晋级中乙联赛的广州蒲公英俱乐部试训,决定是否在这个俱乐部继续职业足球道路。
他们会在这里遇到一些富力足校出身的球员,2023 年初,广州城队(原广州富力队)解散;时至今日,富力足校仍在正常招生、试训、运转。这或许也是恒大足校未来的路。
这批孩子如果在 12 岁或更早入读恒大足校,他们将能够见证广州恒大队最后一次拿下中超联赛冠军。他们经历恒大足校“精英化”转向的筛选、淘汰,最终留下来,目睹优秀前辈被提拔进入广州队。
好时候攒下的积蓄还在,但怎么用、谁来用,已经不再由恒大集团或许家印掌控。